请输入关键字
我是女生
时间:2012.07.29

我们班有53人,其中女生9人。聂莉莉、王丹彦、马丽、吴小松是北京的,其余的来自外地:初玉琳(山东)、王旭晓(浙江)、秦耘(内蒙)、田薇(河北)、我(广西)。9人中,我最年长,比最小的吴小松大14岁。初次和我打交道的人,往往有两种表情。表情一:好奇。“啊,广西来的呀?你是壮族吗?”(潜台词:那是多么荒凉遥远的边疆啊!)“我是汉族”。表情二:恍然大悟。“哦,你是女的!”(潜台词:看名字以为你是男生呢!直到现在,我都经常这样接电话:“你好!”“喂,请问这是陈教授家吗?”“是的”。“请陈教授接电话”——他以为我是陈教授的太太。)当然啦,我是女的。虽然我们上大学前刚刚经历了“男女都一样”的年代,在各行各业与男士们并肩拼搏奋斗,但女人的天性是泯灭不了的。我们九人,以及那时同届的女校友们,外表看起来,每天都和男生一样,行走在宿舍——教室(图书馆)——食堂之间,埋头于书本,像海绵吸水一样疯狂地吸取知识。但是,我们又有自己的小情调、小天地、小秘密。在那紧张、繁忙又多少有些枯燥的大学生活中,用我们鲜花一样的青春年华,为它增添了几抹亮丽的色彩。

时代先锋

初次见到聂莉莉,是全班入学后的第一次集合。之所以没有说是“班会”,是因为那天只是简单的见个面。学校在“文革”中停办了十年,1978年刚刚恢复在校本部办学,校舍大部分还被部队占着,腾退出来的图书馆楼暂时充当教室,但是里面空空荡荡。我们到了教室连坐的地方都没有,大家就这么站着,先各自做个简单的自我介绍,然后就开始劳动:搬运桌椅、打扫卫生、布置教室。聂莉莉那天的形象显得很普通:一身朴素的蓝衣蓝裤,头发是两把“小刷子”,容貌清秀,但说不上有多么漂亮。她身材苗条,大概有1.60米高,态度沉静,讲一口柔和温婉的北京普通话。她说自己来自北京大学(哇噻!),是某系实验工厂的党支部书记(哇噻!)。过了两、三天,我听见她和几个同学在说外语免修的事。学校规定,提出申请、考试过85分的就可以免修。她被批准免修的是英语,而日语她已经跟着收音机自学了快三年了。我的外语在十年之久的上山下乡中已经丢光了,现在正吭哧吭哧地从字母开始从头学。而她,第二外语已经快要过关了。我是从全自治区十几万考生中脱颖而出、考到北京的。但是此时,我那点自得已经荡然无存。我看到了差距,感到了压力。

刚上学那两年,北京的政治气氛很浓。真理标准大讨论、平反冤假错案、西单民主墙、海淀区人大代表竞选……足以载入史册的事情一件接一件地发生。冬去春来,坚冰融化。与此同时,另一股潮流也在暗暗涌动。女生们不再千篇一律地穿兰制服或绿军装了,直头发开始打卷,解放鞋换成了皮鞋,鞋后跟一点一点儿地增高。我们宿舍的女生迷上了学跳交谊舞,有空就学唱苏小明、李谷一的歌。聂莉莉的“小刷子”早已解散,变成了披肩发,脸上开始化淡妆。但是她的变化,与她那多少有点儿激进的思想观点相比,是渐进的、低调的,今天变一点,明天变一点,让周围的人都可以接受,又为之惊喜。到了1979年,学校在室内篮球场举办纪念五四青年节的大会。大会结束后是舞会。我们都怀着兴奋、期待又有几分紧张、不安的心情挤在场边。虽然已经在教室练过多次了,但还没正式地参加过舞会呢。舞曲奏响了,一位高个儿男生第一个走下舞池,颇有风度地向聂莉莉伸出手。她大大方方地走出来,手搭上他的肩,双双轻盈地旋转起来。全场立刻爆发出热烈的掌声。她首开全校之先河,穿了一条过膝的短裙,秀出两条修长匀称的美腿,脚下是一双半高跟皮鞋。她腰肢柔软,姿态优雅,舞步灵活,把我看呆了,都忘记自己是来干什么的了。第二支曲子开始了,才如梦初醒,随着其他的人下去跳。

大概是在大三(1981年)的时候,聂莉莉说她要结婚了,请大家到她家去坐坐。我们十几位同学商量,买了一束塑料花(现在回想起来羞死人了,但是那个时代就兴这样儿,没办法)作为礼品,前去祝贺。她的家在某机关大院内,门口有解放军站岗。院子很大,很深,很安静,颇有几分神秘。她到大门口来接我们。我觉得她漂亮极了,穿一身深红小碎花的无袖真丝连衣裙,腰间系一细细的黑皮带,脚上一双白色缕空高跟皮凉鞋,走起路来裙裾飘飘,袅袅娜娜。新郎是位现役军人。他们的浪漫故事开始于青涩的中学时代,爱情长跑已经长达八、九年,婚后立即又要开始分居马拉松。虽然爱得很艰难,但那天她们的心情还是很甜蜜的。夫妻俩合唱了一首流行歌曲“踏浪”,我们则报以热烈的掌声。

我们走的时候,聂莉莉又把我们送到大门口。到公交车站还要步行大约15分钟。走在那条两旁长满白杨树的小路上,不知为什么大家都有点沉闷。二十多年后回想起来,也许大家都和我有同样的预感,只是当时不能说罢了。事实证明,人的直觉是多么准确啊!

聂莉莉本科毕业考上了北京大学的研究生。研究生毕业立即去了日本留学,应该是我们班同学中出国最早的人之一。我和她中间隔了20多年没有见面。有一天我听彭和平骂张新胜不会说话,见了聂莉莉说什么“你怎么变得这么老了”。而张国安嘴巴多么巧啊,说“聂莉莉你一点都没变”。我赶紧问:“她回来了吗?”“回来又走了。”原来她留在了日本,现在是东京某女子大学的教授。于是在她下一次回国和老同学聚会时,彭和平通知了我。

从当年入学到现在,每次见面聂莉莉都会在我心头激起一串惊叹号,这次也不例外。要说她一点没变是有点夸大,可是她真的一点儿也不显老,尤其是身材,还是那么苗条。只是气质上更觉成熟、神情中略显疲惫而已。她告诉我这些年在日本奋斗很不容易。最有成就感的是“孩子全是我自己一手带大的,没有请过保姆帮忙。”酒过三巡,桌上开始有人胡言乱语起来。我难堪地对她说:“你不习惯吧,国内的教授比较粗俗。”她说:“都一样,日本教授喝了酒也会现原形。到处都是大男子主义。”

那天她上穿一件淡黄色的羊绒V领套衫,下穿白色仔裤,既时尚又简洁。渐渐这形象定格为一朵菊花,淡雅从容,经风傲霜,散发出隽永的清香。

永远的谜团

入学时,九个女生中只有我是成了家的。到毕业的时候,一个不剩,那八个人全都找到了婆家。其中有三个人与同班男生结成了夫妻。
聂莉莉结婚后,王旭晓也结婚了。她丈夫在北京工作,有自己的住所,所以她就不用天天住校了。
王旭晓是我们班的女强人,用今天的话来说是一个素质全面发展的好学生。她学习好,特别刻苦,一个暑假能背200多个英语单词,成绩分数也高;体育好,是校篮球队的队员,在全校运动会上总能在多个项目上为班级拿名次;思想好,在校期间入了党。她在东北兵团吃过苦,所以会过日子,会干家务。可样样都好的她,也有一样不好:睡眠不好。纵使再要强的人,对此也很无奈。
为了让小王睡好觉,我们全宿舍的人都奋斗不息。只要她不满意,我们就改,屏息静气,尽量不发出干扰。可是一个宿舍十二平米,放四个双层床,住八个女生,哪能做到不发出一点声音呢?尤其住她下床的,连翻身的次数都得控制,每晚小王都给她计数呢。当我们搬到东风二楼住的时候,宿舍里减少了一个人。于是大家欢欣鼓舞,一致同意,让小王单独睡一个床,她的下铺不住人,专放箱子。有死沉死沉的箱子压着床,她准能睡好。
第二天早起,小王的脸又阴天了。她问初玉琳昨晚是不是上厕所了?小初觉得很奇怪,这她都知道了?!小初是睡我的上铺,和她隔着一个通道,一点儿不搭界啊。
多年以后,当我也患上了严重的失眠症,而且久治不愈的时候,我才体会到小王当年的痛苦。但在当时,一听说她准备回家住,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。哈,我们可以尽情地打呼噜、痛快地喘气、放心地磨牙啦!
有一天晚上,快要熄灯的时候,田薇提了一个问题:“什么叫做‘物’?”——搞什么名堂?我们是哲学系的,还用问“什么是物”吗?秦耘说,你在看什么书?小田说,我在看小说。两个人在谈恋爱,临别时那个女的总是说“‘物’我。”——天啊!那个字读“吻”!什么叫“吻”?“吻”就是……
那晚我们全笑翻在床。不过,搞清楚什么是“吻”的确很重要:小田,小松,小初等等,都开始谈恋爱了。她们开始晚归。当她们蹑手蹑足摸进黑漆漆的寝室时,偶尔我们就会恶作剧地突然发问:今天“物”了吗?我们关心这个问题是有道理的。她们中至少有两个人,本来怨恨男友过于冷淡拘谨、决定要提出分手的。偏偏在那预计中最后的一次约会中,男友吻了她。“吻”使形势急转直下,最终成就了姻缘。
还差一年多毕业的时候,学校的住宿条件又有了改善,此前一直走读的京籍学生也可以住校了。马丽就住进了我们隔壁宿舍。我和马丽渐渐地熟了。
马丽是个聪明伶俐的女孩。她的学习成绩分数不是很高,是因为她觉得没必要考那么高分。她头脑灵活,比较早地注意到了心理学,公共关系学这些学科的发展及其与哲学的交叉渗透。所以她后来在协和医科大学任教的时候,率先开出了人际沟通的课程,大受欢迎。马丽爱美,喜欢“倒饬”(收拾打扮)自己,讲究站、坐、行、卧的姿态。她会对我的着装提出批评建议,也向我传授如何理解身体语言。和她在一起真是别开生面、妙趣横生,带给我无穷的新鲜感。
女孩们纷纷进入恋爱的季节,情感丰富的马丽怎么按兵不动呢?以下是我们俩关于这个话题的对话。
“你怎么不找男朋友呢?”
“急啥,现在还没有让我看得上眼的。”
“那你想找什么样的?我看,忠诚、老实、靠得住就行。当然,也别太笨。”
“光是这样还是不行。他得有激情,会燃烧,激动的时候能把我举起来……”
后来,张志伟在她身边出现了。从早锻炼开始,到晚熄灯为止,他俩真是形影不离。马丽是太阳,志伟是月亮。她在练习踢腿、下腰,他在旁边站着、看着,替她拿着衣服、捧着水杯。走路时,马丽在前,志伟在侧后。这个格局,从1981年到2008年,一直如此,丝毫不变。
张志伟现在是我们“老家”的掌门人——人大哲学院的常务副院长。之所以能被人事关系复杂的众多哲学家们推举上岗,是因为各方人士都觉得他是一个“可以接受”的人。对他的忠厚,已有公论。可是,他是怎么符合马丽择偶的另一个条件的呢?对此,我曾经和秦耘嘀嘀咕咕研究过多次,不得其解。现在,我看到他们恩爱如初,甚至年年升温,更把这个问题暗自琢磨,却始终没有答案。
我们九个女生都是恢复高考这一伟大决策的受益者,是那个年代有机会接受“精英教育”的幸运儿。但是一走出校门,立刻就淹没在13亿人口的海洋里了。我们之中的每个人都在诚实地生活,努力地奋斗,取得了一点点沾沾自喜的小成就,在专业的小圈子内有点儿小影响,聊以报答恩师和母校。但更多的是那些可说与不可说、也无须说的酸甜苦辣。事业有沉浮,境遇有顺逆,但女人永远是女人。

原文地址链接:http://www.rendaxiaoyou.cn/news/rdjs/2008101708.htm

编辑:人大新闻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