请输入关键字
正文
[光明日报]陈才:复古以开新:朱熹对经典文献的重编
来源:光明日报
时间:2025.05.17

宋代大儒朱熹以继承圣贤道统为己任,希望通过格物致知的“下学”以实现希贤希圣的“上达”。朱熹认为,“为学之道,莫先于穷理”,即探求自然、社会和人之间的规律;“穷理之要,必在于读书”,即阅读古代经典文献;“读书之法,莫贵于循序而致精”,即循序渐进地获取其中的内容精要。(朱熹《行宫便殿奏札二》)他的女婿黄榦总结道:“其为学也,穷理以致其知,反躬以践其实。”(黄榦《朱先生行状》)综观朱熹的治学历程,始终在于读书、穷理,也就是从古代经典文献入手,探寻圣贤本意。

重编经典文本

朱熹认为:“唯本文本意是求,则圣贤之指得矣。”(朱熹《答吕子约书》)宋人所见经典文献的文本,是经汉人厘定、转写的传本,并非孔子原本,会妨碍学者对于圣贤本意的探寻。于是,朱熹十分重视经典文献的文本,对其内容多有重新编排,以期呈现出符合圣贤本意的文本面貌。

先看五经类。朱熹以前通行的《周易》是王弼注本,《彖传》《象传》《文言》等传分缀于各卦爻辞之后;朱熹撰《周易本义》十二卷,采用吕祖谦所重新编定的《周易》文本,以上、下经和十翼各一卷。如此严别经传,意在恢复所谓“古《易》”的本来面目。朱熹以前通行的《诗经》是郑玄注本,《小雅》不计入六笙诗,共74篇,分为七个什;朱熹《诗集传》则计入六笙诗,共80篇,重新分为八个什,其间篇次也有所调整。“三礼”经东汉郑玄注释之后,世崇《周礼》;而朱熹认为《仪礼》是《汉书·艺文志》的《礼经》十七篇,故而以《仪礼》为经,以《礼记》及其他涉礼文献为传,撰《仪礼经传通解》。其中具体篇目,则是以家、乡、学、邦国、王朝、丧、祭为次,一改郑玄以来吉、凶、宾、军、嘉五礼的次序,以切于人伦日用。至于其中每篇的具体文本,则又多有所厘析。

再看四书类。《大学》本为《礼记》的第四十二篇;朱熹作《大学章句》,在程颢、程颐各自改正本的基础上,将《大学》分为经一章、传十章,还将十章传文的内容按照逻辑顺序进行了重新编定。《中庸》本为《礼记》的第三十一篇,朱熹作《中庸章句》,析全篇为三十三章,并揭示各章间的关联。汉代《论语》,有《鲁论》《齐论》和孔壁所出《古论》,郑玄就《鲁论》篇章参以《齐论》《古论》为注,行于世。朱熹《论语集注》将通行的何晏集解本有合有析,有所改动。

再看其他类。刘向编为《楚辞》十六卷,王逸增己作《九思》成十七卷,并为之作注,成为通行本。朱熹以屈原《离骚》为经,宋玉《九辩》以下为传,认为《楚辞》虽“驰骋于变风、变雅之末流”,但皆“出于忠君爱国之诚心”“生于缱绻恻怛、不能自已之至意”,故“不敢直以词人之赋视之”。(朱熹《楚辞集注目录》)他以为《七谏》《九怀》《九叹》《九思》诸篇“词气平缓,意不深切,如无所疾痛而强为呻吟者”(朱熹《楚辞辩证》),因而予以删去,又增补贾谊《吊屈原赋》《服赋》二篇。同时,朱熹对《楚辞》文本也有所厘析,如《九辩》所分第六、八、九三章内容就与王逸及洪兴祖注本有所不同。

重探圣贤本意

朱熹认为:“大抵读书先且虚心考其文词指意所归,然后可以要其义理之所在。”(朱熹《答或人》)“学者必因先达之言以求圣人之意,因圣人之意以达天地之理。”(朱熹《答石子重》)朱熹认为,汉儒虽长于训诂,但短于义理;而宋儒则长于义理,却短于训诂。因而他在注释古典经典著作时,十分注重前贤与时哲、训诂与义理的互补,折衷诸家注释,以探求圣贤本意。

朱熹注释古代经典著作,主要有本义体、集注体、通解体和章句体四种。

其一,本义体,以《周易本义》为代表。朱熹以《周易》为卜筮书,言义理而又不废象数。言义理,是沿程颐一路,所说为儒家的义理,对王弼、韩康伯以老、庄玄学解《易》加以修正;不废象数即对宋儒易图之学加以修正。

其二,集注体,以《诗集传》《论语集注》《孟子集注》和《楚辞集注》为代表。集注,即在集诸家之注基础上,熔铸群言,以成新篇。其体例通常是先释字词,再串讲句意章旨。朱熹认为:“圣贤之言则有渊奥尔雅而不可以臆断者,其制度名物、行事本末又非今日之见闻所能及也,故治经者必因先儒已成之说而推之。”(朱熹《学校贡举私议》)朱熹兼采汉唐古注,于宋儒新注也多有所吸收。至于宋儒言义理得当处,朱熹更是大量采用。

其三,通解体,以《仪礼经传通解》为代表。这是朱熹首创,其体例是“有《仪礼》以为之经,而诸书之不出于《仪礼》者,亦揭之以为经;低一字而书之者为之传,有注或疏,间断以已见”(方回《读朱文公礼仪经传跋》)。所谓“有注或疏”,即摘录原书的注或疏;所谓“断于己见”,是朱熹对汉唐古注需要评论、申说或补充之处加上自己的按语。按语中适当采用了张载、二程、吕大临、吕希哲等宋儒的说法。

其四,章句体,以《大学章句》《中庸章句》为代表。其体例是分章析句。朱熹的章句,与汉儒章句所不同:朱熹既解释字词、串讲句义,又阐发义理。解释字词、串讲句义多参考汉唐古注,阐发义理则沿程颐一路。朱熹注意揭示各章内容间的关联,以成为一个完整、严密的体系。

重建解释体系

在朱熹所构建的道统体系里,由宋代的二程直接上承孟子,其间汉唐诸儒未能传承,致使道统中断千年。朱熹之所以有这样的认识,是因为“汉、魏诸儒正音读、通训诂、考制度、辨名物,其功博矣”(朱熹《语孟集义序》),但未能穷究义理、切己体察,掘发圣贤本意。当然,在朱熹看来,宋儒治学也有不足。他们往往言义理而忽视了训诂,所掘发之义理亦未必是圣贤本意。

朱熹重视文献的本文、本意,建立在充分关注到前贤时哲治学优点与不足的基础上。因而,朱熹重建了一个对于经典文献的解释体系,即结合切己体察,由训诂以探求义理,同时又在义理的统摄下以言训诂。这样就形成了一个解释的闭环,可以合汉、宋之长,以弥补各自之短。朱熹沿程颐一路,主张格物穷理的认识论。只有格物才能穷理,在穷理的基础上才能更准确地格物。这个解释结合了切己体察,因而又能立足社会实际,可以经世致用。

正是重新编订经典文本,重新探求圣贤本意,并进而重新建构了一个经典文献的解释体系,朱熹树立了自觉的文化担当,在传承经典文献中,完成了儒家文化的重建与发展。至南宋末,朱熹的思想学说逐渐为官方接受,并进而逐渐成为官方哲学。自此,儒家学说得以逐渐真正占据正统地位,历时近八百年;而儒家思想则深深根植于中华民族的基因中,至今不息。

(作者陈才,系中国人民大学中华文明武夷研究院研究员。原文刊载于《光明日报》2025年5月17日第11版。)

原文链接:[光明日报]陈才:复古以开新:朱熹对经典文献的重编

编辑:徐一
责任编辑:董涵琪